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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那头的真诚
12月7日午后,我拨通了导演王晓丰的电话。他正搭乘一列绿皮动车前往重庆路演。窗外隧道连绵,手机信号时断时续。采访第三次中断时,他发来信息:“终于,我从这个山洞里出来了。”几分钟后,电话再次接通,背景里传来清晰的冲水声——他躲进了卫生间。“我此刻是在厕所里接受采访,外面过道全是人,这趟车站票都卖完了,找不到安静的地方说话。”王晓丰在电话那头解释道。
这不是什么行为艺术,而是一位普通的电影人在行业寒冬中最真实的生存状态。就在这样窘迫的环境下,他完成了关于自己首部院线长片《我最特别的朋友》的专访。影片于2025年12月5日全国公映,距离他2020年拍摄完成,已过去整整五年。
这趟信号不稳的旅程,恰似王晓丰五年来的创作之路——在喧嚣与沉寂、希望与失落之间,他选择在信号中断处坚守,用一部作品为这个时代留下真诚的注脚。

五年磨一剑,在妥协与坚守之间
《我最特别的朋友》讲述了一位中年失意男子“老郑”因意外成为“网红”而改变命运的故事。这个涉及“中年危机”与“流量时代”的题材,源于王晓丰2018年的观察。“抖音、快手崛起的那几年,很多普通人在网络上一夜爆火,让我看到一种新的文化现象,”他回忆道,“这个时代给了更多普通人机会。”然而,从剧本到银幕的道路远比想象中曲折。王晓丰坦言,如今公映的版本从拍摄到完成历时五年,才得以与观众见面。
“五年来我基本没做别的事,一直在修改这部片子,终于等到这个版本上映。”他说。影片开头风格独特的手绘字体,是王晓丰与摄影指导共同完成的。片中其他手绘字也多由他亲自书写。一是为了节约成本,便于随时修改;二是那种粗粝的手写质感,恰好契合影片的整体风格。演员们也被他“无数次打磨戏”“无数次配音”这种近乎偏执的研磨,在快节奏的影视工业中尤为格格不入,却也淬炼出作品独特的质感。
这五年不仅是技术的打磨,更是思想的沉淀。正如鉴片工场创始人张力卜所说,一部好电影的教育意义不在于“说教”,而在于呈现“选择”的两难。《我最特别的朋友》正是如此。它将老郑置于流量的漩涡中心,让他在膨胀与救赎之间挣扎。观众无法置身事外,不得不直面内心的叩问:在流量诱惑下,会如何选择?当道德行为被媒介化,还能否坚持本心?而电影不提供标准答案,却引导观众在共情中完成一次自我审视。这种力量,超越了娱乐本身。

音乐叙事,用情绪张力直击灵魂
影片最鲜明的导演风格之一,是对音乐的大篇幅运用。王晓丰将音乐视为“直击灵魂”的叙事手段,“配合画面和剧情,能直接钻进观众心里”。这种偏好源于他少年时期对摇滚、爵士、布鲁斯等音乐的广泛涉猎。“我们的画面偏纪实、很朴实,所以音乐必须非常主观、非常强烈,”他解释,王晓丰解释,“这是这部电影的风格。”为此,他与作曲老师耗时约五个月,逐一打磨感受每一段音乐。
影片推广曲《生命》由声音玩具乐队创作,歌词“灵魂一旦属于你便永不会离弃你,除非,除非自己放弃”,精准呼应了老郑从绝望到重生的整段心路历程。这种“主观音乐+客观影像”的对冲策略,在当代中国电影中实属罕见。它挑战了“用镜头说话”的传统视听规范,为影片注入了强烈的情感张力。

一老一少,代际和解的温柔叩问
为何采用“一老一少”的人物设定?王晓丰的回答直抵私人情感的核心。“我少年时与父亲关系疏离,所以一直想弥补这种遗憾,”他坦言,“中国的父子关系、代际关系大多如此,含蓄而疏离。”他坦言,“中国的父辈关系、代际关系大部分是这个样子,比较含蓄,比较疏离。”影片中的老郑与少年亮亮,建立起一种如父如子、如兄如弟、亦如挚友的复杂情感。这种设定不仅避免了独角戏的单调,更承载了导演对代际沟通的文化反思。“我希望父母,还有子女都能够把自己的情感多表达一些,不要那么含蓄,”王晓丰说,“该抱就抱,该亲就亲。”
张颂文与曾柯琅的演绎,为这段关系赋予了真实的重量。谈到合作,王晓丰谦逊地将选择权归功于演员:“不是我选择了他们,而是他们选择了我,我们是双向奔赴。”这种谦逊姿态的背后,是演员们对剧本内核的深度认同。影片搁置的五年里,“从来没人埋怨我,大家永远是充满希望的等着上映这一天”。

张颂文的托举,从表演者到定海神针
谈及张颂文,王晓丰话语中充满感激。“我觉得我更像亮亮,而他更像老郑,是他一路在温暖我、托举我,把这部电影最终推上银幕,送到观众面前。”张颂文对角色的理解超越了表演范畴。他将《我最特别的朋友》比作“一个时间胶囊”,记录下一个即将消失的西北小城——片中超过80%的取景地如今已不复存在。这份记录让影片拥有了超越虚构的文献价值。
从拍摄到完成的这些年,张颂文以“不要怕,什么都不要怕”的鼓励,陪伴王晓丰度过最艰难的时刻。王晓丰在许多场合都说,是张颂文全程托举着这部电影,一直抬举他,自己并未达到什么高度。这份清醒而谦逊的自我认知,在浮躁的娱乐圈中显得尤为珍贵。

影视寒冬下的清醒与坚韧
2024年,中国电影市场总票房425.02亿元,同比下跌22.7%;观影人次减少23.1%,双双回落至十年前的水平。2025年贺岁档虽有五十余部影片竞逐,市场容量却已大不如前。面对严峻现实,王晓丰展现出超乎新人的理性。他引用一位观众的留言:“票房只是小目标,对一件事在人生中的意义来说,微不足道。生命在于感受,在于冰天雪地中蓬勃的热情,在于逆水行舟的努力。在工作中收获的友情,会随时间流逝而持续闪耀,温暖一生。最重要的是,在当下做到最好。”
他把票房看作“小指标”,更看重“找到这部片子的观众,那些真正属于它的人,这就很幸福了”。“我们不抱怨大环境,但我们热爱电影,所以愿意为所爱之事全力以赴,”王晓丰说,“我从来没想过转行。”在最难熬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再挺一挺”“再咬一咬牙”。这份“坚韧”,源于对电影最纯粹的热爱。

在泥泞中保持体面
剧组在拍摄期间还一起跨了一个除夕,工作结束后大家只匆匆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非常简单的自助火锅,便继续投入工作。他们更像家人一样,在几年间相互鼓劲,苦中作乐。在整个访谈中,王晓丰的个人修养于细微处闪光。他的谦逊并非姿态,而是认知习惯——将成绩归于他人,将荣誉视为抬爱。
他的坚韧是应对困境的本能:接纳苦难,将其转化为荒诞喜剧般的动力。他的真诚是创作的底线:亲手书写字幕、在厕所接受采访、反复打磨戏份与配音,他拒绝伪装与捷径。“能把自己梦想的故事搬上大银幕,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幸福和骄傲。”他说。
在信号中断的火车上,在嘈杂的厕所里,在五年磨一剑的孤独中,他用行动诠释了何为电影人的高贵——不全是光环与名利,更是在泥泞中依然保持的体面与温度。他正以作品为火炬,传递温暖,照亮更多人。
作者:成文艺
校对:张力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