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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在/陈润庭/陆奥雷
近几年,一种以“秒”为节奏、以“爽”为内核的娱乐形式——短剧,正极强地冲击着我们的视野。它挣脱了传统影视的叙事框架,将矛盾冲突极致浓缩,那些高度程式化、套路化的桥段,精准戳中了当代人在碎片化时间里的情绪开关,成为当下最流行的“电子榨菜”,让我们在通勤路上、午休间隙,迅速完成一次从现实抽离的短暂“精神代偿”。
但随着短剧市场的繁荣,也带来诸如短剧是否是“下沉市场专属”、爱看短剧是否是低俗的文化品味等等的争论。本期我们特别邀请了三位作家朋友,作为观众也作为创作者,与我们分享看短剧的新奇观感与深度思考。
我为什么会为看短剧而感到羞耻
蒋在
如果不是别人主动问起,我很少提及自己是短剧受众。
接触短剧是个偶然——最开始是一个广告弹窗,里面的故事很抓人,我以为是免费的,便一集一集往下刷,直到第35集,它突然开始收费。这部短剧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故事梗概也记得模糊。为此,我还上网搜了一下它的关键剧情,想找找第一部启蒙短剧的名字。我在搜索框里打下:“有一个女的,她是某个市的千金大小姐,只上到高中就辍学了,她爱骑小电驴到处走,还喜欢在街上卖烧烤。”打完这个句子,我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情节荒谬可笑。
后来我看得比较多的是徐艺真的短剧,比如《霍少闪婚后竟成了娇娇公主》《季总您的马甲叒掉了》《南总这次玩大了》,她经常和孙樾演对手戏。她的演技不错,情绪和表情都把控得很到位,但那几部剧的剧情、人物名字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还记得有一次,我特意准备了一个短剧在抽血的时候看。我晕针,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在前面还有两个人的时候,就开始看《请君入我怀》。虽然平时我也有其他爱好,但我不相信那时候有任何人能比剧里被甜宠的女主宋瑶枝在府里放穿云箭召唤皇上,对我更具有安抚和麻醉作用,除非对面的护士是林俊杰本人。
我看的最后一部短剧是《闪婚老伴是豪门》,这部剧我隐约能记起几个片段。一是霸总喊石小秀的声音;二是石小秀的孙子办生日宴,她被赶出去,我忘了她有没有被打,如果真的被打了,我也不意外。
在短剧里,常常会有这样一个经典场景:主角被扔出他本不该进入的空间,通常是豪华酒店、KTV会所这类地方,被扔出去的瞬间,观众立马能共情一种“你等着”的心理。公式告诉我们,该人物一定会因为某种偶然,或是命中自带光环——总之不是靠自身努力和拼搏——再次以极其夸张的方式回到那个场景。他必定西装革履,金光闪闪,让当年鄙视他的那些人刮目相看。这种缺乏对人性与世界复杂性理解的设计,是短剧常被当作“低俗文化”的重要原因之一。
《闪婚老伴是豪门》以58岁的单身母亲石小秀的爱情故事为主线。石小秀有一天无意中救了一个女孩,女孩作为回报,执意要将她介绍给自己的霸总父亲。婚后,为了考验石小秀,霸总父亲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份。
这样一本正经地写下《闪婚老伴是豪门》的情节,让我不止一次发笑——为我曾一度被这样“无脑”“毫无逻辑”和“简单粗暴”的情节吸引感到羞耻。当然,那些夜晚我也不止一次在观影过程中按下暂停键,羞愧地检讨着自己:“熬夜也就算了,你明明受过高等教育,怎么会相信这些情节啊?”这个问题很有用,它能让我在接下来的几集里自我感觉好多了:毕竟短剧还没有完全冲昏我的理智——我还知道自己在吃“垃圾食品”。
然而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会为看短剧感到羞耻呢?我甚至还为“看短剧感到羞耻”而羞耻,因为我原本不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后来我发现,我的这种羞耻感并非来源于短剧,而是所谓“知识分子身份”与通俗文化之间的张力。我之前并未意识到,这种羞耻指向文化资本、审美等级与艺术本质的讨论。如果说短剧是低俗的,那么“低俗”的定义是什么?“高雅”的定义又是什么?这些都是由谁来决定的?美学是否真的有一把永恒的标尺?
纵观文化史,我们会发现高雅艺术与低俗艺术的二元区分由来已久。歌剧、交响乐、油画与古典文学,被视为“高雅”的象征。而通俗小说(如言情小说)、街头表演则被归入“低俗”的范畴。
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在《区分》中曾揭示过一个残酷的事实:品位并非纯粹的个人选择,而是社会阶层的标志。所谓的高雅品位实际上是社会阶层区分的产物,是上层阶级维护文化资本的方式。因此,高雅或是低俗的分界并非艺术的本质属性,而是社会建构,而我的羞耻感正是这种等级秩序内化为个体情感的结果。
那他说的文化资本又具体指什么呢?布尔迪厄这样定义,一个人通过教育、修养、文化实践而获得的符号性资源。比如我作为写作者、博士生的身份,使得我积累了偏向“高雅文化”的资本,我被期待展示所谓的“正统的品位”。而短剧的消费被视为一种“越界”,此种“低文化行为”造成了身份与实践的矛盾,这种矛盾的情绪逐渐以羞耻感的方式呈现出来,变成一种自我惩罚。上层阶级通过占有“文化资本”而确立审美标准,将通俗娱乐贬低为“低俗”,以此维护自身的文化优势。这种划分本质上是一种权力游戏:当一个人宣称自己喜欢瓦格纳而不是凤凰传奇时,他不仅是在表明音乐偏好,是否也是在表明社会地位?
我还记得有一次在KTV里,我唱完一首《苹果香》又接着唱了一首《奢香夫人》,有个朋友给我录了像。回看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视频里,无意中录进去了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耳语的声音,他问:“蒋在怎么老喜欢唱这种歌啊?”
后来为此我不得不慎重考虑:是否下一次唱完《奢香夫人》这类歌后,我应该紧跟一首歌剧《茶花女》的选段《祝酒歌》,像薇奥莱塔那样端着杯子,和朋友们一一干杯,以此来彰显我“辽阔”的艺术品位。
或许我们是时候,将所谓的“高雅”和“低俗”看成一场幻觉了。仔细想想,的确是这样:博物馆决定了将哪些画作展出;音乐厅决定哪些曲目被演奏;大学决定哪些文本被教授;奖项与评论体系不断制造着新的权威。这分明是哲学家、批评家、社会阶层、文化结构等共同缔造的幻象。这样想让我感觉好多了。因为我在整个过程中感到的羞耻感,不过也是一场幻觉。甚至我的“独特品位”,正象征着某种不确定意识的进阶。
或许在一百年后的某一天,短剧也会拥有不一样的文化姿态,甚至成为主流。每个时代,艺术总是被当成人类的最高创造,与此同时,人们一定会将某些其他的艺术表现形式划入“庸俗”“不入流”的领域。
但如果我们真的深刻理解这段历史,会荒谬地发现:许多今天在神坛上供奉的经典艺术,几乎无一例外地曾经被认作“低端娱乐”。好像人类对于艺术的本能,总是奇怪地先排斥,然后再追认。
16、17世纪的伦敦,前来看莎士比亚戏剧的人大多是商贩、工匠以及小偷。当时的上流精英将莎士比亚戏剧看作粗俗、低级文化,不配与荷马或维吉尔的作品相提并论,里面充斥着下流笑话、血腥场面和滑稽桥段。然而,随着18世纪古典主义者的重视,以及19世纪浪漫主义者的再挖掘,莎士比亚被尊为世界文学巨匠。
包括后来小说的发展:17、18世纪时,人们以写小说为耻,小说被看作有害物质,会侵蚀人们的灵魂;而且当时的人还觉得,只有年轻人和妇女才会看这种廉价读物,它损害了人们的道德品质,因为小说缺乏传统史诗与悲剧的崇高性(这套说辞听起来有些像如今对短剧的攻击)。但到了20世纪,小说几乎变成了文学的中心。
而且我们会发现,这样的文化等级逆转不仅仅发生在文学场域,还发生在其他艺术表现形式之中,比如人们对歌剧、爵士乐的看法,再比如当年对印象派绘画的讥笑。所以,这好似某种规律,当新的社会阶层崛起,他们大概率会带来新的审美标准,重新定义整个艺术门类;他们的崛起也必定带来新的文化资本的再分配。
雅克·巴尔赞曾不断警示我们:文化从不在“直线式进步”,而是在“误解与修正”之间摇摆。不过,我仍然难以想象,一个世纪之后,《双面权臣暗恋我》《好一个乖乖女》这类短剧会与《荷马史诗》放在同一个天平上讨论;想象这样一个时代的到来,让我依然觉得荒谬而可笑。不过,那样的时代一定是个有趣的时代。
重生之我再也不会看短剧
陈润庭
必须承认,一开始接到关于短剧的约稿,我差点笑了出来。我不知道这算是找错了人,还是找对了人。如果说找错了人,我确实从来没有完整看完一部短剧;但也正因如此,我起码还有短剧初体验可以分享。这是实话。此前,我时不时会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刷到短剧的片段,有的是外卖员被卷进时空隧道,带着现代枪火回到秦朝,帮助秦始皇打天下,或者直接成为秦始皇;有的是被众人看不起的“小虾米”,在一场生死存亡的危机之中,拯救了整个门派……每次当我看得入神,意识到爽点即将到来,片段便戛然而止。显然,这是引流片段,想要继续观看,就要收费。每到这时候,我都会停下来。因为被迫花钱的不爽,战胜了看剧的爽。也因此,我从来没完整看完任何一部短剧。
我找了几位看短剧的朋友,请他们推荐几部短剧。结果让我很意外,他们几乎都拒绝了我的请求。对方给了几个平台名称,让我自己在上面搜索。其中一个朋友说,没办法推荐,因为每个人爱看的都不太一样。因为是初次,我几乎没有做选择,只是随意点进平台首页推荐排行第一的剧目。这部剧有82集,我大概看了20多集,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这部剧的受众。
这部剧讲的是一个女自由摄影师因为家族利益,被迫与总裁帅哥订婚,最终两人相爱结婚的过程。女主角一开始抗拒和总裁帅哥订婚,却在日常相处的点滴之中,不断被总裁的霸道与温情所打动。两个人感情升温的关键节点包括但不限于,男主带女主出席家宴,当众单膝下跪为女主脱下硌脚的高跟鞋,换成酒店拖鞋,并对女主角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你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当女主角惹上坏人,只需一个电话,甚至未告知自己的位置,正在商务应酬的总裁也能秒到现场为她解围;在飞速行驶的豪车后座,两个人突然解掉安全带,开始相拥亲吻等等。
显然,这是一部偏女频的短剧。我终于理解了拒绝推荐的朋友们,他们嗑短剧是为了爽感。之所以有爽感,是因为自己的幻想得到了满足。所以短剧设定必然要离地三尺,有悖于现实的基本逻辑,在特定受众几乎唯我独尊的幻想之中去构筑世界,推动剧情。也只有这样,嗑短剧才能产生爽感。怪不得我的朋友们不给我推荐短剧,不仅因为每个人的爽点不尽相同,更重要的是,推荐短剧有可能暴露自己内心那点小小的癖好和欲望。
想到这里,我又找了一部男频短剧来验证我的想法。从设定上来看,这部叫《别人末日,我靠超市被批老婆奴》的短剧更是天马行空。男主角可以在末日和超市两个场景之中自由穿梭,运送物资。末日的美女们衣衫褴褛,只能靠吃罐头度日,男主角给她们带来了苹果、沐浴露,于是被奉为神明。看了几集之后,我对短剧的垂直性有了更深的理解。看这部剧最爽的人群,也是这部剧的核心受众,就是小型商超的男老板。他们被困在收银台的后方,短剧可以打发没有顾客的时间,抚慰他们心中的幻想。我又试着看了几部其他的男频短剧,怎么形容感受呢?总归把我看得很痛苦。这些短剧,虽然设定各不相同,有的穿越,有的重生,但无论上天入地,魂穿夺舍,到底想要实现的愿望,也依旧是升官发财、出人头地以及娶得娇妻。
短剧虽然数量庞大,分类繁多,但繁荣背后,却是欲望的单一。以我使用的平台为例,观众可以从主题、设定、背景、受众等四大类别叠加筛选符合自身标准的短剧。其中任一类别底下,又有极为详细的分类。比如主题底下便有,战神、玄幻、现言、权谋、仙侠、种田等数十个小类。但这些分类更像是短剧数量繁多的衣服,而短剧的身体则几乎一成不变。绝大多数短剧都是关于实现欲望的叙事,人生如何成功,欲望如何实现,仿佛主角没有出人头地的短剧就不应该存在。在许多短剧的剧情简介中,“人生”作为关键词频频出现,逆袭人生,幸福人生。这让我有些吃惊。
通常来说,人生往往是长时段,意味着复杂曲折与厚重,这些特质都与短剧的爽感背道而驰。短剧企图展示的是一种占便宜的轻快人生,在这种既短又长的影视文学形式里,人生由一个个紧锣密鼓的戏剧性事件构成,这些事件都很短,但很重要,足以推动主角沿着幸运的方向继续上升。因而,无论是外卖员重生成为富豪,还是穿越时空用现代军火当唐太宗,短剧里的人生总是相当轻易。在这种轻易背后,是人普遍的贪欲在肆意流淌,我们想要付出更少,或者根本不付出,但幻想获得巨大收获。
想到这里,我开始怀疑,我对短剧如此苛刻,是否只是因为我没找到属于自己的短剧?说实话,一开始我很期待自己的沉迷。突然,一个想法在我脑海里冒了出来。我打开搜索框,输入了“写作”,没有任何结果;“作家”,结果精准度非常低;“小说家”,还是没有任何结果。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文学、写作已经变得小众,它几乎被排除在人生的幻想之外。我不死心,最后又输入“文学”,这回终于有了结果。
《大乾风华,我以诗词成圣》《我在古代当文豪》《诗仙无双》《儒道至尊》《我就背首诗你们咋全下跪了》……在这七八部剧之中,只有《文脉断绝之后》是现代背景,其他都是古装剧。而无论背景如何,这些短剧里的“文学”,指的都是诗歌。《文脉断绝之后》讲的是古籍失传的年代,穿越时空的男主角因为背出《春晓》而震惊古籍研究专家;《诗仙无双》则虚构了一个以诗歌论地位的世界。其他短剧也差不多。我看了几部之后,开始感到重复。这些短剧只是貌似把诗歌放在了世界的中心,掌握诗歌的人,似乎就掌握了世界。成为诗仙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就是能背出或者对出更多的诗歌。所以在这些剧里,通常都设置了诗会,诗会便是诗歌的竞技场,也是男主角登顶的舞台。一看到这里,我就觉得太没意思了。
接下来几天,我没有再看短剧,也提不起任何兴趣。虽然我看得很少,时间也很短,但我似乎把自己看伤了。百万量级的播放量、收藏以及点赞,以及几千条“活人感”十足的评论,都在告诉我,短剧真的非常受欢迎,影响力巨大。我早就该发现,在挤地铁的时候,在便利店付款的时候,在收到外卖的时候,那些心不在焉又满脸沉醉的脸庞上,那些不断变化但始终发光的手机屏幕里,都有短剧的身影。短剧及其背后的欲望,早已经是我们必然要面对的现实。
最后,我还是想说,如果重生,我会做点和这辈子不一样的事情,但还是不会看短剧。
我在澳门看短剧
陆奥雷
我喜欢短剧,它降低了文艺欣赏的门槛,也鼓励了创作和制作。在我看来,短剧应该得到更多人的认同和喜爱。回到20世纪,那个还流行看连载小说的岁月,它们的题材和故事节奏,不就有点像今天的短剧吗?一个十几万字的小说在报纸上连载,分章分回,每天一千几百字,每回都得有点扣人心弦的内容,引读者追下去。读者还会写信到报馆向作者“催更”和讨论人物和故事发展——这不正像我们今天追网络小说和短剧的心情和行为吗?
再从内容看,一百几十回的连载小说,写的是武侠、言情、悬疑、科幻……而一百几十集的短剧,不少就是用网络小说改编而成的,一样是武侠、言情、玄幻等剧情。古早的读者受限于报刊的刊期和版面的大小,这个时代则因屏幕大小、平台和导流规则,而出现了新的阅览产品,即短剧。然而归结到底,让人喜爱上的还是大同小异的故事,它们终归是在写“我”。
家里最早迷上短剧的是我母亲,她就是看岑凯伦、亦舒和琼瑶的言情小说,读梁羽生、金庸的武侠小说长大的那一代港澳台文艺青年。老文青退休之后因视力退化,不怎么读小说和报纸了,取而代之的是用手机追短剧、看新闻。年轻时读小说是消磨时间,她说现在看《我真是你亲妈》《你好,我叫许星月》其实也差不多。家中的“长老”,对那些描述悲惨童年或年轻时如何建立“革命情谊”的故事特别有感触。而这类剧大受欢迎,大概是因为这些短剧能触发回想人生经历,把人眼中所见的现实和心中所想的期望在故事中反映出来。
哪怕情节全是套路,只要故事中有个(我们身边可能也真实存在的)足够恶毒的反派人物,只要主角或身边有(我们心里期望着危难时出现的)无所不能的善良“霸总”,那么不管过程如何狗血虐心,大家就是愿意一直追看下去。
我作为男孩子看《老千》《极速飞驰》也感到特别过瘾。我当然会发现故事线极为相似,不管是得高人点拨成了千术高手,还是身经百战登顶的车坛名将,总有个理由让他们甘愿当起小人物,必定经历被身边人看不起、欺负的过程,又必定会遇上难缠的恶人,还必须有个美丽女子等着他们去救,让他们尽显本事。
这些“大男主”其实也是“霸总”的一种变形,通过先抑后扬的戏码(通常用失忆、身份误换或穿越等桥段来完成),实现“爽剧”人生。这类剧看多了自然会麻木,但偶尔看一下,就像定期想喝喝可乐、吃顿炸鸡那样,还真是颇为解压。
我们当然需要有深度的内容,但即时的快乐也是一种精神需求。短剧的好处便是无伤大雅地大快人心,不管故事套路是开灰姑娘、丑小鸭模式,还是鲁蛇逆袭、误打误撞成了“天选之人”,这都是离不开虐后有甜、藏后有显,好人必得好报的大团圆结局。短剧本身就是童话化、漫画化的世界,一切都不必太较真。
短剧作为纯粹的娱乐,一般不说教,它服务于人的基本需要。它触及的是不同人的集体记忆和情绪,它使人在生活、工作中所承受的压力得到了一定的消解,其实是提供“解气”的场景和对美好事物的想象和信心。
那么,看短剧爽过以后,真的没有任何营养吗?最近“爆剧”《盛夏芬德拉》倒是让我收获很大。剧集讲述一对联姻男女从无爱到有爱,步步推进,该有的难题、“撒糖”情节齐全,人物塑造也颇为立体。而这故事更提醒我对家族责任、婚姻观念和个人追求的思考。作为面向女性的短剧,我还找到了一个男性向的欣赏角度:把这位霸总男主角的性格和行为投射到自己身上,深刻反思自己日常有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好。我的结论是,这部剧完全可以视为“男士恋爱生存指南”——怎样做个体贴的人,什么样的行为会让女士讨厌。这部剧实际上是在讲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爱是怎样发生的?”有网友评论说《盛夏芬德拉》是近期短剧作品中较特别的剧集,没有反派必然坏透的人物设定,也不是“一爽到底”的模式且对故事的打磨比较用心,画面、音乐和意象的营造,都在观众心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想起创造出众多漫画人物的“漫威之父”斯坦·李,他爱读狄更斯和马克·吐温的作品,年轻时的梦想就是当小说家,并一直视畅销书作家斯蒂芬·金为偶像。斯坦·李没有成为小说家,但他还是把自己的文学素养用在漫画创作中。于是,我们看到他笔下,不只有每个男孩子都幻想过的英雄情节,而读者在爽感之外,还意识到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英雄,以及对“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思考等。那极为通俗的短剧能不能出这样的精品?我相信,在满足算法和观众的同时,那些深挖人性的作品,最终是会继续流传下去的。
此外,另一个现象是,做短剧编剧其实为一些文学青年提供了锻炼机会。比如今年有一位获曹禺剧本奖的剧作家李宇樑老师,他说一开始只想写小说,但因为投稿老不中,所以才“转行”写剧本。我身边也有几个朋友基于生活考虑,把写电视剧和短剧剧本作为稳定收入来源,但他们还有作家梦等着实现,大家通过商业创作,来支持着自己的纯文学创作追求。
现在短剧市场的繁荣,有机会让更多精品短剧出现,短剧的受众也会不断分野。而我们的创作者要思考的仍是形式和内容如何更好地结合,如何更好地拍出好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