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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乘虎
狄仁杰,堪称中国历史上断案如神的传奇人物,每每带有狄仁杰标签的影视之作,都不乏较高的关注度。最近,即将收官的热播剧集《大唐狄公案》再度成为话题。有别于中国传统的公案小说,《大唐狄公案》剧集原著作者高罗佩对狄仁杰历史传奇的文学书写可谓自成一派,西方的视角,东方的传奇,奇人与奇案氤氲成独具魅力的狄式IP。
得益于原著的创意构思,《大唐狄公案》剧作以案说事,采用公案小说常见的单元系列章回体形式,汇聚了九桩奇案。追寻狄仁杰的传奇之旅,《大唐狄公案》将中国公案小说文体与悬疑推理影像化叙事深度融合,还奇案以真相,探人性之曲直,守社会公平正义。
一
所谓传奇,并不是离奇的不经,往往是日常生活的模样,被赋予了一些离奇的光环或外衣。把握日常化与陌生化的辩证法,是无数优秀文艺作品所验证的创新规律。《大唐狄公案》也是如此。
洛阳朝堂之争的《凤印案》,惊涛骇浪中的《黄金奇案》,因爱生变的《屏风案》、惩治江湖帮派的《红亭子案》,揭示情感纠葛的《雨师传说》、妄求长生不老的《朝云书馆》,一桩桩奇案,展现了大唐时期市井繁荣的盛世气象,也揭示了朝堂阴谋,走私腐败等种种罪恶不端。无论是都城洛阳庙堂之高的宫闱争权,东海之滨蓬莱外敌窥伺、走私黄金的惊天大案,还是西北荒漠边陲小镇离奇命案,奇案背后是身处历史洪流中的世道流变、人情冷暖。
比如《黄金奇案》中,黄金走私背后是朝堂争斗,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走私军械,各路人等费尽心机逃不过一个“贪”字。尤其是狄仁杰的旧友,将扭转仕途不利的希望寄托于走私黄金上,不甘于作为权贵获利的棋子,不惜谋人性命,谋划惊天密谋,却最终在欲望的鸿沟中葬身大海。而《雨师传说》表面是案件当事人钟计质肆掌柜化身雨师,深陷情感的自我麻醉与蒙蔽,缺乏爱情告白的勇气;背后是军营的贪腐,属下的背叛,人心的复杂,情爱的疯狂,所有的执念可谓“痴”与“恨”的叠加。又如《屏风案》中,全靠夫人诗情才华博得虚名的虚伪文人,偏执自私,因爱生恨,妒忌背叛的爱恨情仇,更是道出了人人心中可能隐藏的善恶一念间。传奇故事中的内核脱不开人之常情,世之常理,也是剧集故事洞悉人心人性,富蕴启迪民心的劝世之意。
二
面对奇案,需要洞穿迷雾的目光如炬,有时甚至是智慧超群的神乎其神。但是《大唐狄公案》没有拘泥于传统常见的“神探”赋魅,而是在案件侦破的行动中,着重体现狄仁杰及其追随者捍卫公平正义的价值担当,彰显中国历史进程中律法治国的朴素历史观。坚定的法度守护者、坚决的律法执行者,是狄仁杰的人物信条,也是这一角色新的解读与塑造。
《红亭子》案件中,西北边陲兰坊县域不仅面临着争夺水源的生存危机,而且深陷帮派林立、黑恶势力恃强凌弱的混乱境地。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替代了大唐律法,被雷击起火的县衙一片焦土,无人救援,甚至曾经身为官员的李刺史因子自戕而不惜买凶复仇。狄仁杰所面对的,除了缺水缺医少粮的环境残酷与生活艰难,还有漠视法度、践踏法度、任意妄为的社会动荡,更有民心涣散、律法失信的制度失衡。放倒帮派之旗,支起帐篷开始升堂,显示着狄仁杰希望重振法度、重建秩序的执政目标与理想信念!
又如《沙漠追凶》一案,更是集中探讨了狄仁杰如何在民心中重建大唐律令法度尊严的挑战。无论是面对着贫弱被欺,证据不足不能判罚的憋屈;抑或眼睁睁看着买卖人口与情不合,却又无法遏止的无奈;更有镇西堡军营因长期忍受长官虐待而生哗变,杀敌御寇是职责,弑杀同袍是罪责,功过分明时为官不被理解,情理如何面对法理的质疑目光与愤懑之情!乱世求治,狄仁杰心知守住律法的底线是艰难的,让百姓众生在情和理的纠结中懂得依法治理又谈何容易。恶商韩咏南欺压弱女,过度开采银矿导致环境恶化固然有罪,但是刁小官所代表的快意恩仇,以血还血,并不能消弭罪恶!狄仁杰重振大唐律法、收拾山河的领悟与行动,是其作为历史臣子忠于国家,赤诚待民的职责,也是中华传统文化仁人志士的历史人格,更在历史主动精神的价值维度上,呼应了今日之中国依法行政治理社会的时代精神。
三
“草蛇灰线”经典叙事手法的精彩运用,达成了《大唐狄公案》“形散神不散”的叙事策略与风格特色,也促成了狄仁杰在一桩桩奇案侦破过程中的自我成长。
每一奇案中层层迷雾,环环相扣,窥一斑得见全豹,是悬疑类作品营造悬念的收视期待。悬念不断叠加,线索时断时连,细节转瞬即逝,证言各执一词,答案似是而非……扑朔迷离的案例最终真相大白,貌似狄仁杰灵光乍现,有如神助般在时限抵达之际参悟玄机,其实是他不断尝试着将内心推演案情过程外化为推演验证的创造。每一次想象性地身处案发现场与当事人的内心世界,既是狄仁杰一次次接近与感知人性的发现之旅,也是其不断自我确认、坚定信念、向上生长的精神洗礼。
剧作不仅在九个奇案中为狄仁杰与他的团队们的成长搭设了叙事的动力线,而且以“黑焰”这一黑恶势力“草蛇灰线、伏迹千里”的时隐时现,建构了全剧最大的悬念。从童年时父亲兄长共处一室的模糊记忆,到目睹父亲投河的丧父之痛,包括怀英木剑的独特寓意,以及曹娘子年少时意外遭遇的神秘人物,直到大漠孤烟最终谜底揭晓,狄仁杰不得不面对阿兄狄英竟然是黑焰首领这一事实。那一场暗夜里的争斗,是亲情与法理的对抗,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何尝不是狄仁杰内心最终战胜自我,确认自我的精神之役。
回望全剧开头,一个云游四方,对于科举漫不经心的狄仁杰,正是目睹了好友被无谓牺牲的愤怒与亲师近乎疯狂的计谋,内心纯良正直不阿的初心得以唤醒。而历经天南地北深入民生一线的执政实践,最终引导其成长为忠于律法、爱民如子的能臣清吏,推动着他精神世界的蓬勃成长。
如果说,立于东西方文化交融的高罗佩,创造了集中国公案小说传奇肌理和西方悬疑推理风格的文本特色,那么,剧作《大唐狄公案》则在从文字到影像的转译和转换上,探索了更具典型性与时代性的故事架设与人物塑造。其人信也,勇毅执着、潇洒果敢而又不乏真情的狄明府更接近为天地立命的儒家文化之人设,坚守信条和捍卫正义人物底色,更具信服度。其事达也,故事里充盈着人情世道的多元呈现,伦理道德的情理吁求与遵纪守法的法理秩序虽时有交织抵牾却终得相容,坚守天理人情公道的律法底线让故事通达晓畅,更具理解力。其意雅也,案牍劳形之上胸襟坦荡进退有度,面对贪欲恶意邪念虽死不辞,让剧作在极具中华美学精神的叙事情境中,散发着“吾善养浩然之气”的君子风范与文化意味,更具文化感。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博导